《月光下的鸟群》(散文诗十章) 文/陈词
题记:假如我找到阿妈,会从波浪上相认
一
怎样写诗能抱紧阿妈。让她知道我像颗发芽的红豆,醉得比太阳要红,一口饮进柴河。沿着河跑三天唱三天,激流是月光下的鸟群,鸟群的摇摆。
风奔一身轻,不断丢弃累赘,留下胎记,让阿妈好好抚摸,阿妈请掐疼它,帮我收心,帮我开一怀的艾蒿。
我的胎记是阿妈借我的羽毛,当我拥吻孔雀开屏,我误以为错爱。直到梦中阿妈抓疼胎记,直到痛失孔雀,镶一对铁翅膀我归途慢漫。跪在阿妈坟前,谁听我喧闹的平淡航程?
怎样写诗能让爱死去活来?
月光下的鸟群,鸟群的摇摆,从我的眼角清晰地出游。
二
月光下的鸟群,按心意落回窝。
我能按自己心意等来我的明朝?
走遍千山万水,山水变成今夜的梵音,我变成一只鸟,飞越麦地飞越远方,落脚在一棵向日葵上,泪珠变成黑麻麻的葵籽。
又黄昏,一个开花结果的人出现在柴河岸边,又要走。
怀揣柴河驾驭月光,心内群鸟鸣叫:我愿意是激流!
只要我的胎记,像黑麻麻的葵籽,嗑进嘴,埋进大地,香、美,落到阿妈坟上,开出花多好,阿妈是一株草,她的坟上意外长出葵花。
阿妈不用认识凡高,就可以在风天用方言喊我:驰子吔,胎发痒,要加衣!
三
神奇的胎记,熬成红豆。
越红越愿到超市购五谷,看哪一谷,不如红豆亮,多看几眼红豆,怀疑春来发几枝的红豆绝不在南国。
怀疑胎记月光下的鸟群,怀疑红豆相思中的人群。
阿妈说:想儿,一个幻觉在,荡漾。
四
月光下的鸟群擦燃月光,叽叽寂喳喳寞。
我,低头仰望鸟群,我的梦应该有风,风吹来的太阳,发出饼香,发出彩吼。动过我胎记的人,像偷走我的金块,我的爱熬成金矿,两千年后,打开我,赠你小金孩儿,赠你最浓烈的八月,八月花潮如海。金河浊流,贪婪镶岸,鸟群衔着幸福,蓝得发颤。
月光冰凉,胎记寻母,学习鸟群饮一口露珠长劲,将家悬挂在枝条上,这样,月影里会弯出一条发颤的弧,弹走了地面的野兽,保住了树尖上的果实。
歌儿轻鸟儿鸣,月光引活水。
五
我是一颗胎记,跟月亮跟太阳跟风跟雨跟老天走了又走,从黑走到白,从头走到尾。到尾,我看到一个日子镶满金边。那是我眼前闪出的金星,转到原地,回到自身。
太阳睡了,月亮打盹,那群鸟儿却带着阿妈的歌谣去找我。
这样的早晨我抚着缺爱的胎记,自觉地抬起头,我看到阿妈背对我的身影,多么哲理多么慈祥多么凄婉多么静、大、茫。
我看到长河落日圆,又看到天空的孤雁,得没得意,排没排行,阿妈粗糙的手指正从我的胎记上回暖。阿妈的一颗泪,家的一粒盐,国的一滴油。十月的黄金、焰火、阳光,痛并快乐的一滴血,稀释黑夜。
我是一颗胎记,我来我去,惊动梦中的醒者。
六
月光下的鸟群,饥餐红豆。幻成爱情鸟,飞不高。
受宠,受抛。爱情鸟时刻要吃雪吞霜,爱的鸣叫听着平凡,不得不用刀刻准腔调。爱爱爱情鸟,落到枝头要被射掉。
带胎记的鸟,跟阿妈学会方言,这样的感觉,有点甜。
从此的鸣叫翻开经书上的高山流水,苦寻知音。
带胎记的鸟,是出头鸟,乱枪击射,痛不欲生时,恰好知音来到。来到,不知道,握着红豆子弹正在逃跑。
几粒逃进了爱的怀抱。
七
我的家,因有辽河更加寂静。我的家,因有阿妈更加冰冷,落在额头的一片雪那就是阿妈永远的温暖,越冷越暖。离开阿妈半步,发现我的家有百花的妩媚,郁金香独有的悠远之香,打开我的辽阔。我有灯塔,离开越远越照亮我家的宝藏,闪光的,金金的,是鸟儿的齐唱。月光下的鸟群在我家发现宝藏,它们的鸣叫有了金属感,飞翔受到拖累。
我减负。脚步敲响远方,心放假回家。月光下的鸟群不断带走亲人的迟迟暮。溪水流尽细泪。抱紧家灯的我感到自己的苍老,胎记不断提醒我,这是爱的第几秒,分分秒秒,恨者的度日如年。爱的逝水年华。不敢认识新的小金孩,友谊无多。
阿妈,弯弯腰抚抚您生命插图,今秋变成双眼皮。
八
胎记擦亮双眼,遥望家,大地开花,垅沟藏满米仓。阿妈用一碗清水给家解渴。梨树结苹果。野兔追鸡,风吹飞祖奶最后一颗牙,封藏悲欢。我家的目光不孤,我家的风景不单,仅绿要分一百层,一层层压翻柴河之波,喊海的帆嘁破了洞。胎记补丁。
胎记擦花眼,看家花抹一脸野花香。香袋装不下月亮,装下满山满河的鸟鸣。胎记疼家,目光对接,辽河爆发。
浪尖上悬豆渔灯,野火两岸。恋人在岸边,召唤。
九
想家的路,抱一抱呼吸。
这呼吸是赶路的黑林,是太阳跃升前大河破冰的船。
想家的路,总发现错误邀请,一片红叶收到了,原来是坏孩子吃完糖块随手扔掉的糖纸。这张糖纸比呼吸厚比寂静簿,比遗忘深,比土地厚。比明媚安静,比安静舒展,比舒展舒展:挺直腰板笑出菊瓣,要走哥走大路,走上想家的路。
这呼吸是赶路的花巷,是月光挑起的鸟鸣。
一眼疼,两眼茫,三眼绕墓地,四眼是婚嫁,五眼躲离丧,六眼眼空旷,空悬窗。
眼泪叩门,胎记抖落红霞。
十
我用双腿离开家,在远方我张开四肢,网络一个新家,一个我,一个女人,伊甸园慢慢开门,迎进一个男仔。
阿妈说我的胎记是金胎,我是一块金块吗?
阿妈的嘴,沉默似金。不断从中游出柴河鲜艳的鲤,不知鲤哭,不知鲤喊。只知弟妹成群,闪闪渔灯。岸和水共筑天堂。
我在胎记上制造软风暴,诱惑远方的蜜蜂,为谁转世为谁甜?阿妈的河不缺水缺一滴针尖的蜜。
当我想到阿妈抚摸我的胎记,感到我比她孤独。
(刊于2016年6月《香港散文诗》(总51期)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