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家好，很荣幸今天作为咱们微课堂的第二十期嘉宾，也非常感谢树范兄的热情邀请。今天名曰讲课，但实在是愧不敢当，应该是一种交流吧。去年的这个时候，我让自己的人生转了个弯，离开了公安队伍，放弃了公务员身份，开始过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。到现在刚好一年，我知道有很多朋友很关心我，我很感谢也很感动，那么这一次就当是我辞职一周年的总结汇报吧，简单跟大家分享一下我的世界。这是名副其实的一家之言，但如果对大家有些许启发，我觉得也挺好的。

那么接下来，我就要开始讲故事了。很多年前，我也混迹于公安网上的各种文学论坛，用了一个网名，叫“东篱菊”。这个网名几乎贯穿了我的整个警察生涯。之所用“东篱菊”这个名字，我想但凡喜欢中国传统文学的朋友都会知道，“东篱菊”的典故出自陶渊明。“采菊东篱下，悠然见南山”，这不单单是一种文学的诗意，更是一种生活的态度。陶渊明的“归去来辞”相当于他的辞职报告。“仕隐情结”自古以来就是中国传统文人一直纠结的情结，嘴上说的人很多，但真正做到了只有陶渊明一个人。这也是我最喜欢读陶诗的原因。当然，我辞职不是效仿他，只不过，当年给了自己一个“东篱菊”的名字，或许多少也会有一些心理暗示，也或者是冥冥中的注定。唐代周敦颐在《爱莲说》中给了菊一个定义：“菊，花之隐逸者也”，所以，从这个角度来说，“东篱菊”所蕴含的“诗意”对我的影响还是不小的。

我从小喜欢读诗词，其中苏东坡与李清照的词，读起来是最有亲切感的。不管是他们的文字与生平，都觉得似曾相识。有些文字，我甚至觉得就是我曾经写过的。其实这不奇怪，物以类聚。苏东坡也是陶渊明的崇拜者，1092年，苏东坡官贬惠州，一路上写了一百多首和陶诗，隔着六百年的时空进行对话。也是周敦颐的《爱莲说》，“菊之爱，陶后鲜有闻”，也就是说，至少到唐代，陶渊明还没有成为文学的风向标，那么苏东坡的和陶诗就减少了与古人比文采的嫌疑，而是发自内心的向往与敬佩。

李清照比较含蓄些，但是还是有迹可循。最明显的就是李清照号“易安居士”，“易安”两个字出自陶渊明的《归去来兮辞》中的一句“审容膝之易安”，第二个是她与丈夫赵明诚在青州的家，就命名为“归来堂”，直接用了陶渊明的原话。第三个就是她的词，里面涉及菊花与东篱的句子非常可观。我们熟知的《醉花阴》中的“东篱把酒黄昏后，有暗香盈袖。莫道不消魂，帘卷西风，人比黄花瘦”；有《鹧鸪天，》中的“莫负东篱蕊黄”，《声声慢》中的“满地黄花堆积，憔悴损，如今有谁堪折”。

李清照还有一首《多丽，咏白菊》,写着“细看取，屈平陶令，风韵正相宜”，这里就将屈原与陶渊明并提。屈原《离骚》中就有“朝饮木兰之坠露兮，夕餐秋菊之落英”的句子，他应该是第一个将高洁含义赋予菊花的人。

当然叫东篱的不止我一个，历史上最著名的“东篱”是马致远，他有一首《折桂令》写着“东篱半世蹉跎，竹里游亭，小宇婆娑。有个池塘，醒时渔笛，醉后渔歌”。他一首《离亭燕煞》，写着“裴公绿野堂，陶令白莲社。爱秋来那些：和露摘黄花，带霜烹紫蟹，煮酒烧红叶。人生有限杯，几个登高节”。但凡此类句子，都与我心有戚戚焉。这辈子中了“东篱”的毒，但我不会后悔，我觉得，这才是我所向往的人生。不仅向往，而且正在实践。

除此之外，对菊有偏爱的还有曹雪芹。在红楼梦里最描写最细致的一次联句场合里，联句对象就是“菊”，并且让他笔下最让人怜爱的林黛玉的三首菊花诗名列一二三。而排第一的“咏菊”一诗尾联“一从陶令平章后，千古高风说到今”，排第二的“问菊”首联就有“欲讯秋情众莫知，喃喃负手叩东篱”，排第三的“菊梦”颔联“登仙非慕庄生梦，忆旧还寻陶令盟”，三首都用到陶渊明的典故。以曹公学问之渊博，寻常用法，断不会在相同题材的诗中连用三个相同的典故，而他既然用了，就必定不寻常。他把陶渊明式的最清傲气骨放在了最柔弱的林黛玉身上，可见他的用心良苦。

以上是说的是“东篱”，接下来讲诗意。

孔子说：诗可以兴，可以观，可以群，可以怨。对我来说，这些作用也许曾经都有，但现在那些都不重要，因为它已经成为我的生活。我写诗，不会用来赚稿费，也不图别人称赞一声好诗，也是不为了孔子说的要用来，鼓励自己、了解社会、结交朋友，表达情感，就像我们无时不刻都在呼吸，并不是为了要证明自己是个活人，而是自然而然的行为，不需要刻意去表达什么，它就是无处不在。也就是说，在我的概念里，所谓诗的意境就是生活的意境。

而我现在的生活，基本分为两部分。一部分还是带着为国为民情怀的。很久以前，我调入政工部门，有朋友问我不怕从事政工以后我的诗就带了政治的意味，我当时信心满满回答他说不会，我会让政治变得有诗意。我当时很努力地让政治变得有诗意，但很可惜，我失败了。可是，很让我意外的是，辞职以后，我反而却觉得，我正在慢慢的实现。我辞职以后并未远离公安队伍，一直没有停止过为公安服务，不同的是，不再是完成任务，而是发自内心想去呈现一些东西。不管是舞台艺术也好，文字艺术也好，语言艺术也好，我都尽力在还原真实的基础上，把公安队伍中深藏的情感艺术化，或者说诗化。这一年，我身在江湖之远，不忘庙堂之忧，这与名利无关，与最初的责任心有关。当然，我会收费，但那是我的劳动价值所在。我觉得我还是没有辜负我的两个偶像，屈原与陶渊明。不过，我很懒，不会刻意努力，但我会跟着自己的感觉，慢慢走。就像陶渊明在《桃花源记》中说的，忘路之远近，才能豁然开朗，到达桃花源。到你刻意去寻找，哪怕是做了标记也是找不到的。王维在他的古体诗《桃源行》里结尾写：

当时只记入山深，

青溪几度到云林。

春来遍是桃花水，

不辨仙源何处寻。

就是这种遗憾。我想很多人都会有这种感觉，临时要找什么东西，记得明明就在手边，然而就是找不到，过一段时间了，不刻意找了，也许就自己出现了。其实，这也是诗意的一种，甚至也是一种禅意，只是我们平常不会留意罢了。

如果说以上是诗意厚重的一部分，那么另外一部分则是空与静。苏东坡有一首诗，我很喜欢《送参廖师 》，结尾这样写：

欲令诗语妙，无厌空且静。

静故了群动，空故纳万境。

不仅仅是诗语，任何时候都是一样。只有在空与静的状态下，才能捕捉更多的来自宇宙万物的信息。不忙的时候，我会坐在我的小书房里，看风。当然，风是看不见的，但就像雪里的梅花，有暗香袭来知有梅花，一样的，树摇帘动知是风来。世间万物同源同理，在我看来，我的诗意就是一种洞察。不管是对人性的还是对事物的，如果真能做到见微知著，就不会在不必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。而对这个“必要”和“不必要”的判断标准，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所在了。不必谁与谁一样，也不必与人对比，问自己的心就好。而对我来说，在我辞职一年中，很多据说对我发展有帮助的领导与所谓的老板请我吃饭喝茶，但我一概不参加；有很多朋友推荐我参加一些据说奖金丰厚的比赛，我也基本谢绝。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。但是花开的时候看看花，风起的时候吹吹风，每天午后烧一炉沉香读一读古人闲书，这倒是很有必要的。庄子提倡无用之用，我想我就是在无用中慢慢寻找自己认可的生存价值。王维有一首五绝，“木末芙蓉花，山中发红萼。涧户寂无人，纷纷开且落”，我想这与我目前的生活状态相似。

这次本来说压迫讲诗词，但似乎我并没有讲太多诗与词，而是东扯西扯。大象无形，其实真正的诗意也是无形的。诗意不在于你能背诵多少首，也不在于你对某句诗的解释如何准确，更不在于你在圈子内取得多少奖项，而在于是否能身边的点点滴滴中发现捕捉美好，并用这美好净化心灵，带给人以美的享受。甚至都不需要成文成句，也已然得了诗意。

若到了真的想写的时候，那就写吧。简单的说就像《笑傲江湖》里风清扬教令狐冲练剑，不是一招接一招按部就班地比划，而是蒋剑招一气呵成，才能浑然一体，达到无招胜有招的境界。所以写诗不是平平仄仄的生搬硬套。但是，风老先生教令狐冲以气御剑的时候，却又一个很重要的前提，那就是需将口诀倒背如流。只有记住了，才能忘记；只有熟，才能生巧。无招胜有招并不是乱打一通，而是在熟知招式的基础上融会贯通，活学活用，前提依然是学好基础，扎牢根基。又比如陶渊明桃源记中的武陵人，若是他不会划船，没有载体，凭他再怎么忘路之远近也不能找到洞口。然而，到了洞口，他就必须弃船，靠自己步行通过狭窄的通道，才能豁然开朗，到达真正的桃花源。打比喻的话，这个“船”就是诗词的格律，“桃源”就是诗之大境界。这个过程也就是禅宗中关于见山是山，见水是水的三重境界。张孝祥《念娇奴，过洞庭》有一句：“悠然神会，妙处难与君说”，也就是佛说的：“不可说”。

最后，我还是想用庄子的故事结尾：我们的生活就是一头牛，如果我们可以像庖丁一样，能够以无厚入有间，顺其自然，不管有诗意还是无诗意，都一定可以活的游刃有余。我在东篱之下，带着我的诗意，祝福大家！

附：五律 种菊

花向南山种，香清入夜时。

提壶三两酒，落笔几行诗。

此意千年矣，秋心一梦之。

东篱犹静好，独与故人知。

原创 2017-04-01 王皓琳 微信公众号《非非视界》。